与此对比的是《解放军画报》的图片,消解了正面的声音。它描述的是1998年夏天蹂躏中国,影响两亿四千万人口并造成数千人死亡的大洪水。这不小于文化大革命期间红卫兵造成的死亡惨案。当埃及巨石建筑正在瓦解着过去辉煌的遗迹时,“钢铁长城般的解放军战士”——就像图片的标题一样,正在创造着人间伟业。今天,前者是一种愉悦和消费的对象,而后者是与无数现实生活作斗争,保卫宝贵耕地的工具。喻红没有机会逃离大灾难的现实。今天正在与国际接轨的中国能够确保在洪水对农作品造成破坏时,不至发生普遍的饥荒。这种国际化的环境使刘娃渐渐地成长起来,有可能探索长城以外的世界。
“喻红六岁”是1972年,被毛指定的接班人林彪政变失败后(图8)。这时,喻红刚刚从和妈妈一起呆了两年的郝家府回来,这个村子是高振美“下放”接受劳动教育的地方。妈妈的痛苦经历被喻红很好的隐藏起来。她陶醉于英勇,正直的英雄宣传故事。这种情绪准确地在绘画中反映出来。喻红坐在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家里的书桌前。占背景绝大部分的是宣传画“做人要做这样的人”。喻红抬起头,目视远方沉思。很明显,这个女孩并不是在解一道难解的数学题。“我总是梦想着怎样成为一个女英雄,我是一个好梦想的人,一个理想主义者”她回忆说。
选自《人民画报》的图片和画放在一起。毛和当时的美国总统里查德.尼克松会谈。在平时的意识形态教育中,孩子们接受的是鼓动他们去消灭资本主义恶魔,而政府却不知羞耻地接受西方国家的领导人。从意识形态的观点看,与尼克松总统的会谈是领导者与革命的背道而驰和道德腐败。当毛与尼克松诚恳地一起品茶时,喻红正在扮演着她自己的铲除一切敌人的革命角色。增加讽刺意味的是,毛的面部表情与喻红的几乎一样。他们是在想同样的事吗?喻红明显的地暗示出尼克松访华的历史结果一定会影响她的生活。
“刘娃六岁”和“喻红六岁”形成鲜明的对比(图9)。在2000年,观众不会看到一个梦想着扮演未来社会主义英雄角色的小女孩,而是一个精力充沛,在正在成长的资本主义环境中乐此不疲的孩子。“刘娃不知道任何关于革命的思想,她只知道无忧无虑的快乐。”这个女孩的形象占据了整个画面。她站在草坪上,热情地抱着一个大足球,好像在说“如果你能就来拿吧。”刘娃也像喻红六岁时一样在面对观众时并不躲闪。她盯着照相机镜头。一条长长的影子投在草地上,这是站在观众这边有利位置的摄影者留下的。可能是他,也可能是她,一种直接的互动被创造出来。与这幅画相对应的图片选自《上海画报》,这里的人们正在做着休闲活动(图10)。他们在一个小街心公园里锻炼,这样的公园分散于中国各个城市中。健身已成为中国城市居民的首选。能够付出时间,敢于从事这种明显带有资本主义意味的活动也是一种现代奢侈,它能获得人们的惊叹。这个老女人正在劈叉,与画中刘娃在休闲时流露出的同样的高兴快乐和无忧无虑的幸福相呼应。特别是在休闲是,明显地呈现出历史和社会环境是怎样影响个体的生活。毫无疑问,这在喻红差不多30年前的革命计划中是不允许发生的。
总的来说《目击成长》记录了两个人的成长过程。对喻红的描述含有自我反思,而刘娃的是记录自然。在这两个个案中,喻红保持了在观察和描述人或事时远离中心的有利位置。通过聚焦于女性而非男性的家族血统,喻红挑战了父权制。在这个系列中,叙述者(喻红)主人公(喻红,刘娃)配角(喻红的妈妈,妹妹,姥姥)都是女性。喻红把一个出色的女性对世界的见解展现给观众。有一点非常明显,这个系列的舞台装置是由男性成员,毛泽东,邓小平,江泽民设计的。
在历史的结构中,女性生活通常只有在与她们的父亲,丈夫或兄弟的对照中才能被直接接触到。喻红展示了一个被外部世界迅速影响的女性生活。她的女性们所做的远远超过顶起半边天;她们不需要男性支持坚定的站在那里。作为一个艺术家,喻红以她自己的价值,而不是她丈夫——著名中国当代艺术家刘小东——的支持而存在。虽然他们两人都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风格,但是他们对生活的观察和他们的艺术是完全不同并且相互独立的。
《目击成长》的每一幅画在大框架下都是微妙而感人的。喻红有意回避喧嚣社会环境的声音——她的当代中国同事们趋之若鹜的——而是关注与她自己的经历和优势。通过个人的多棱镜,去看待社会并涉及曾经在某地某时影响过她的事件。《目击成长》带领喻红的观众踏上自我反思之旅。用如此直接和私人化的方式把个人经验和世界观展现给观众,让观众几乎不可避免地去思考自己的境遇。虽然是聚焦于她自身,但喻红却将其拓展和延伸。她的作品并不是一个仅仅局限于作品本身的孤岛。“绘画是我交流的最佳方式,通过它们揭示出我的所思所感”。
(发表于《艺术》杂志 2003年9月 P.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