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磊的体内,藏了一个老的灵魂。这个灵魂总引导着韩磊以另一个角度来看待现世。历史的怀旧色彩,本质上并非韩磊特意要去投靠的场景,只是因为透过一个这样的入径方式。历史,在韩磊眼底出现了一股异样的情绪,反倒使得他能够看到现实里面的非真实。韩磊,在这当中;找到了自己对于现实环境的落点,透过历史的余晖,看到了昔与今两个时空重迭在一起,当历史的本我成为今日的他我时,竟如此出现了荒谬、戏谑、尖酸;甚或且还有一丝丝挥之不去黯然。
从社会主义环境所涵养出来的当代艺术家,骨子里总不免会具有若干反动社会情绪、戏谑政治体质的心理,这样的艺术表达其实是相当难被归纳到艺术范畴中来做长远检视,它通常会被视为一种进化过程的纪录,毕竟;如此的艺术表现有着浓郁的特定时空背景与环境因素。只是,韩磊的艺术一开始摆明出来的态势,就不是来为一段经历做纪录。我始终觉得,韩磊是经由一种现成的历史;企图梳理出自己看待现实的方法,这并非是他对于现实的环境难以理解,而是因为环境变奏速度太快,价值被赋以不同阶段意涵已经超越人性本质能够想象与认可速度,因此,存在现实当中最大的社会问题,早已经不是社会主义长期所灌输和关注的课题,而是一个急速在物化与推翻自我的社会新价值体系。韩磊的这样一份体认,反映到他2006年曾经有一件影像作品〈一个来自赤峰的青年〉中更具显影。韩磊同样选择一个表情很淡漠却又充满着戏剧张力的平凡男生为模特儿,这位年轻的男生穿着解放军的制服,表情很无所谓地睨视着,在他身上与帽子上满满佩戴着徽章,历史的残影与荣光,在这个年轻男子的身上成为一种廉价、随意可取的印记,所谓梦想或伟大情操,此刻在不同时空的结构之下,竟然成为一个无比唐突和滑稽综合体。年轻男子的淡然,无疑更催化了旧道统与新思维的错乱。
我很喜欢韩磊把对旧时代的辩证给予了一个《心》视野,它让我想起自己很喜欢的一本小说《小王子》。Antoine de Saint-Exupery在他那本《小王子》书里面,狐狸送给小王子最有意思的话是《只有用心才能看得清楚。真正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这句话拿来放在韩磊的艺术上,更也能看出个中可堪玩味之处。韩磊在这次以《沼泽》为题的新作中,创作的精神当然还是延续他自己十分擅长的历史与现实迭映关系,只是,他这次让作品的表现从架上《走》出来,以实体(或称之为现成物)的组合;来重新演绎自己对于不同时间背景下的思维。韩磊说《这些现成物对我来讲,都是我所憎恶的东西。它们在过去的生活都扮演了某种角色,但同时也被赋予一个不真确的角色,甚至被整个改变而成为一个较肤浅的角色》。从这话里面,有个地方是需要先加以厘清。韩磊提到这些现成物都是他自己所憎恶的东西,但它们又同时都在过去生活中扮演某种角色。这也就是说,韩磊所举陈的现成物,都具备生活当中的世俗性或社会性,它们或许是与韩磊的生活有过交集;也或许根本没有遇合过,但它们的外表与意涵对于韩磊来讲,都有可能是因为去除掉本来的时空因素之后,被加添成为一种不同的新解释。
比如说,韩磊把自己过去经常使用的放大机拿来作为素材,这个放大机在以前是韩磊放黑白照片相当依赖的机器,尔今被他拿来作为作品素材,足见他对于黑白摄影的看法,或许已经与过去有着无法同日而语的心情。韩磊在放大机这个已经没有本质性实用机能的背后,无疑是想让观者能够看到机器本身的造型性,但是这种精密的机器竟被韩磊加上一些极端世俗塑料髪饰、塑料鸟、镶加假宝石的木头,并且还有一个医师用的听诊器。韩磊说,以前他放照片的时候,估算时间并非是靠定时器;而是靠感知自己的心脏跳动频率次数来算时间。听诊器本来就是被拿来听心跳声,可是当它与放大机并构在一起时,传统所赋予这些对象的本来意义,也都在瞬间瓦解,进而成为一个荒谬性的画面。而放大机也因为有了一些莫名的艳丽对象加进,被艺术家拿来暗喻着人某些执着往往会受到现实侵扰,进而破坏原初本意的莫可奈何。韩磊企图从过去的对象里面,重新于新的时间里面帮它们找到不同于以往的位置;这个新位置是分解了它们过去的象征意义;但韩磊却让这些对象夹杂着许多表面互有抵触的世俗对象,它们不仅颠覆原来的审美概念,也等于干扰对象本来的纯性。我想,韩磊以机器来隐射出自己对于现实创作环境的若干无奈与无助,精密计算心脏跳动的听诊器,一旦不是被拿来作为本来的用途,心脏是否有跳动又如何?创作的纯念,被许多现世的俗念所侵扰,艺术家终究拥有再好的机器,等于也是一颗停止跳动、毫无生命主张能力的心脏。此时,听诊器;不也成为一个刀刃,狠狠划开了心脏吗?
在一种表面看起来似乎漠不相关的对象组合之下,韩磊让他的艺术不仅仅只停留在架上表现的行为书写,他选择众多的现成物来完成他个人对于历史的联想,同时也把历史与现在的时间做了某种程度的杂交之后,逐一点破所流露出来的不合理性与荒诞不稽。有趣的是,韩磊所选取的这些现成物,都来自市井长期以来的审美趣味,长时间下来,这些对象都没有被发现到有何不妥之处,可是,当它们走出本来的时间背景之后,时代气质就开始产生变化,这样的变化无疑对韩磊来说是生动、是美妙、是恶心,但又无比令人激动。
同样道理,韩磊除了现成物的装置作品之外,他的架上作品也让人感受到相似时代氛围。韩磊的架上作品,更具有浓郁的复古情怀,它有点像是回到50、60年代景片的格式,甚或且是中国早年的外销画。韩磊借用了这样的框架,在笔触的运用上,同时也参酌了水墨画及广告广告牌的绘制技法,使得视觉的呈现相当逼近了所谓样板画,但是在内容的传达,韩磊则将流行性图案与语汇藉由厚重色调铺染,指出任何风光繁华的生命终究都会被时间给淹埋;一如沼泽终会把所有生命都吞尽。
韩磊的艺术,当然不是刻意要去怀旧。只是,对韩磊来讲,从河南开封到北京,算得出来的是空间的距离,但随着时间不停的进化,计算不出的则是内心感受到许多价值正面临到崩溃;甚或至已经崩溃失去原有的本质。或许也就是这样的一份环境异质化的心理沧桑,使得韩磊对于新旧时代、人与事的冲击更有自己的观察,作品所散发出一股很轻、很淡的忧郁,也就特别令人有所体会。这固然来自于他对时代的个人感慨,但更是出自他对已经远去的美好;一份深深的叹息,这使得他更能看透时间愚弄了多少现世的感情,也肤浅了多少可以深化的内底。人在环境的演化过程中,永恒;早已经成为最无法考据的屏障。因为,海枯石烂;见诸到现在是海容易枯、石也可烂,在陌生的花园中;如何能摘取到快乐的花朵呢?所谓的寂寞,在韩磊的作品中,也因此愈发显得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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