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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本来是没有运动的,因为艺术,究其根源,毕竟和人心有关,和精神的自我建构有关,和性情与爱好有关,和无穷无尽的幻想有关。但是,艺术还是变成了运动,变成一种一人呼风唤雨、其他人跟着起哄的闹像。更有甚者,艺术还成为一种利益,一种依靠隐性方式大获其利的经济行为。从历史上看,把艺术视为一独立对象并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远古遗存到了今天,之所以受到高度赞叹,时间的淘洗是一方面,技艺的失传是一方面,文化史与生活史的物证,是更重要的方面。我们不仅在欣赏远古人类的高超技艺,我们还可以从中寻找到可能重建当时文化与生活细节的依据,想象那时的精神氛围及其趣味的可能相貌。后来,资本主义兴起,社会分层加剧,古代社会比较单一的阶级日益复杂,新兴富人集团需要寻找身体的象征,以确认自己的社会地位。于是,职业性的技艺工匠应运而生,不仅比较实用的建筑师从工匠队伍中分化出来,甚至连原来的负责修饰工作的画工们,也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有可能成为社会中的独立存在,而担当更重要的任务。于是这些人就被称为艺术家,论证艺术独立性的美学也发展成为人文学科中的一种,受到广泛认同。这个过程在欧洲,首先出现在十七世纪的荷兰,接着就漫延到其他国家,如法国、德国、英国等等。十九世纪的时候,工业化使社会进一步分化,城市急剧膨胀起来,人口大量集中,依附在国家、王室和贵族制度之上的艺术体制,也随着这一分化过程而呈现出分裂。印象主义运动正是在这一背景中发生的。人们往往只看到其中的艺术变革的内容,却严重忽略了背后的艺术体制的转变。自那以后,一个以私人画廊为标志的新的艺术体制开始出现,艺术品成为社会财富流通当中重越来越受到重视的象征物。及至二十世纪,仅仅靠技艺已经不足以推动艺术的发展,艺术进入到运动状态。二十世纪初,欧洲艺坛就已经是一片运动的态势,到了无运动即无艺术的程度。结果,所有艺术家,如果他还想在这个领域出人头地的话,都必须卷入运动中去,即便不潮,但至少要做跟班,否则就有被淘汰的危险。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以来,中国的艺术在摆脱了极左的干扰,从政治的马车上逃离以后,也进入到了运动状态。所谓“八五美术新潮”是我们用以概括发生在那些年的艺术运动的一种简称。有趣的是,就在内地和北方年轻的艺术家进入运动以的同时,广州的同样年龄的艺术家却迟迟没有运动,既没有自我运动,也没有跟随运动。这座得改革开放风气之先的南方潮湿之城,似乎无视来势凶猛的艺术运动,只在自我中寻找梦想的天地。
个中原因就不用解释了。我只是想说,当艺术家无视运动时,则意味着他们在关注自己。从某种意义来说,自己就是一场运动,内在的、因而是本来意义上的运动。
现在我挑选了六个人,他们的作品反应了他们本来的状态。他们也一直以这个状态参与到我们这个千变万化的独特时代。当运动逐渐沉寂时,他们的本来就开始变得重要起来。只是,我们千万要注意的是,本来和运动大概没有太多关系。本来就是,他们以他们所认定的方式在工作,不骗别人,首先不骗自己。
何建成表面上一直在两种毫不相关的对象中行走,一种是飘忽不定的自由云彩,另一种是超越空间的狂迷想象。但是,深入了解他的感受,会发现两者间的微妙关系。何建成自小就对云彩着迷,那种千变万化的方式充塞着他的记忆。 也许是这个原因,别人常常觉得无法捕捉莫测的云层时,他却能够不经意是涂抹出这轻浮的对象。在我看来,云层以及由此而来的光色,恰恰是何建成长年累月无法去除的心相,否则就难以解释他和云层居然会有这样一种亲密的关系。至于超越空间的狂迷想象,或者可以看作是云层泛滥的另一种表达式。先是凌空而坠的石头,或者突然开裂的地壳,尔后是突如其来的洪水和四处飞溅的亮珠,完全像无缘无故的总爆发,把幽深的思绪彻底敞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邓箭今一直在做着有情有色的温软之梦。当他看着你时,你甚至可以在他的眼睛中发现女性的倦慵与微吟。不过,如果据此以为他是个对女性有独到观察的艺术家,可能就是一个误解。邓箭今画中的女人其实是一些早就消逝的美丽符号,其中隐含着他对女性,有时是一个,有时是多个,彼此关系的猜测。即便邓箭今去画男性,他的男性也必须用女性来定义。也就是说,女性代表了他对这个世界的全部观感和认识,而男性只是一个陪衬而已。所以,邓箭今爱异性就成了灵感的动力,让他孜孜不倦持之以恒地探讨这个让他沉迷的另一种存在。
陈海只要躲在画室里,他就始终眯缝着向远处眺望,在他的眺望中,自然简约为天与地两块,而在两块当中,则是又涂又刮又铲的偶发痕迹。同时,在这两片天地的深处,陈海还在探讨男性对女性的表达。不过,显然受到八十年代初期美术教育的影响,陈海在绘画中中始终保持了对雅致品味的执着,他似乎不能容忍媚俗的存在,所以,即便是女人体,他也是用品味来覆盖对肉欲的可能描绘。
车健全从来不画人物,这是否代表了他对世界的一种虚无的看法?我之所以这样说,也是根源于他的风景,一种几乎接近抽象的对天地的遐想。当然,我知道在他的创作中,进入思绪的并不是和某个地域密切相关的景色,而是远古的画迹,像范宽、董源、巨然、王蒙等等的景观常常构成他灵感的来源。明白了这个道理,就会知道,像车建全这样的艺术家,他所要反对的就是透视意义上的自然对象,在他眼中,风景代表着一种思想。
相反,王维加的视觉世界中基本上没有天地之类的空旷想象,他的对象是细小的,甚至是渺小的,他那些以日常昆虫为对象的信手涂抹,既传达着行进速度不一、色层厚薄错落的笔触与色层,同时又表达了退让以至于独守的枯寂心境。在王维加看来,生命的枯寂是一种存在的本质,这个本质,往往让那些自以为是的人们感受到无情的岁月当中的情思。感受这种情思比感受伟大更伟大。
最后,还有一个刘荣坤,和上述五人的出生完全不一样,缺少学院的背景。身体的痛苦构成了他热爱绘画的理由,结果他的热爱就成了超越生命的基础。所以,他的画具有一种自动的性质,一种奇特的、甚于个人生存体验的反思考的特质。从本能上来说,他就是一个天生的表现主义者,不假思索地涂抹,让情绪成为真实的主题,也让情绪成为观察对象时的依据,所以,他笔下的女性非常感性,这种感情,在一个过度讲究利益的艺术情境中,显得益发重要与珍贵。
是的,六个人是如此地不一致,他们每个人就是每个人。他们又是如此地不交流,独处而自恋地从事着绘画这种工作。他们甚至不讨论彼此间的异同,寻求其中的根由。他们是朋友,同事,老师,他们更是自由分子,我行我素的家伙。然后,他们走到了一起,把平时积累的画作拿出来。他们不太理会大行其道的潮流,不明白主流次流的意味。他们本来就这样生活,这样创作,这样思考,这样嬉笑,这样闲聊,现在也只好以本来的面目,以个人本来如此、不得不如此、应该如此的本来的作品示人。
在潮流胜过个人的所谓艺术自由年代,人们恐怕早就忘掉了什么叫“本来”。为了名声,为了市场,为了满足,人们更把“本来”驱逐出去,而以面具示人。
艺术成了一副面具。这就是今天的艺术现实。
现在,这六个本来的人走到了一起。如果硬要说他们有面具的话,“本来”就是他们的面具,用以宣示本来的命运。如果勉强说成主义,那就叫做“本来主义”罢。反正今天主义正多,多这么一个也不算多。
当然,本来就没有“本来主义”。艺术本来只是一种玩耍,一种情绪,一种职业,一种感触,一种需要,一种关怀,一种看法,一种解释,一种爱好,一种本来,而不是主义,更不是面具。
原来如此。本来如此。